⑴ <文雀>最後一段是什麼意思啊
上面的仁兄說的很好了。補充一篇文雀的影評。豆瓣上看到的。
《文雀》,花月夜
2008-09-10 16:33:06 來自: 介屠蘇
文雀的評論
提示: 有關鍵情節透露
一人一部電影。《文雀》於我,就是小人物做小英雄的故事。
美麗的情婦倦了金絲籠,於是想方設法吸引來一幫羅賓漢,欲借他們的妙手空空破籠而出。誰知道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螳螂捕蟬。於是,舉著美人的大旗,螳螂和黃雀決斗街頭。
嗯,大概是這么個故事。
如果你想讓它好看,它每一分鍾都是精彩的。
坡上坡下,波浪似的城市,滾滾的紅塵;面色疲倦卻又腳步匆匆的行人;直插雲霄,幾乎要撞在一起的鋼筋水泥;老式的方頭轎車,大紅色的後座,軋花又老又硬;港式茶餐廳,火車箱一般,座位隔成一塊一塊,背靠著背,刷著各色廣告的雙層巴士,轟隆隆搖搖擺擺地駛過……飽滿,觸手可及,紀錄片式的生動。
杜琪峰有杜琪峰的好處。話不多,且過半的台詞都算恰到好處。跟控股公司一樣,不需要百分百的統治,誰過半誰就是大王。
關於台詞,《文雀》有幾處漂亮的——漂亮的定義是,字幕顯示「劇終」,它們尚存一息。
頭一處,只有三個字,但它們反復出現:對不起。
賊說對不起。非常有諷刺意義。不過鑒於賊們身手干凈利落且偷地又不是自己的荷包,看得當下誰也不會覺得諷刺,只會感到酣暢有趣。
賊頭任達華開篇就說了三個對不起,每偷一個路人就說一次對不起。他的表情層次鮮明,對象不同,亦隨之微妙變化。最驚艷他第三次出手,偷盜一個中年大陸商人時的神情:溫和的揚著唇角,不卑不亢,紳士地輕鞠一躬,「對不起,我幫你撿起來。」商人看也不看他,不耐地彎下腰自己去撿。鏡頭在轉,商人俯下身去時,將將好露出任的臉,那溫和的都市微笑在瞬間斂去,他眉頭微蹙,神情警肅。展錢包,掏錢,警戒,還櫝,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待商人站起身來,兩人擦身而過時,他已是一張路人臉——沒有任何錶情,五官沉靜。只是有一個微小的細節,從他的臉頰上可以看出:他的舌頭卷動了一下,想必是將暗藏在嘴裡的那張刀片歸位,使得在下一次取用時,它在最順手的地方。最後,當與那商人漸行漸遠,同伴靠了上來,任的臉上終於閃過一抹屬於他自己的,促狹而得意的笑容。
聽說為了此片杜琪峰還請來某位退隱江湖的街頭英雄做指導。從而有了這一大段快節奏,幾乎沒有華麗冗餘動作的街頭戲。賊群合作一次的時間不過是任賊頭說一句對不起的時間,甚至更短。正因為有這樣干凈利落的動作,任賊頭彬彬有禮的「對不起」才動人心魄,迅捷飽滿的神情變化才不令人感到浮誇油滑。
漂亮的街頭戲告一段落,美麗的女人登場。
各人有各人的專長,這個女人風情萬種,或楚楚可憐或冷艷高傲,番刀宰瓜一般干凈利落的依次迷暈了一干賊眾。每番較量都值得回憶細說,看的當下覺得電梯中與眼鏡賊那一段最出色,劇終後再想,倒是與任賊頭那一折印象最為深刻。
先說電梯。
孤男寡女共處斗室,中間相隔不過一隻氣球。光顧著去追隨林小姐近似鬼魅的白臉了,一時沒有感受到那滿電梯氤氳著的情色氣氛和後來氣球一步步下滑的性暗示。不過眼鏡賊的演技不錯,一臉欲不動聲色卻無法抑制的意淫,整個人巍然不動,眼球卻一再溜向眼梢,且嘴角含春,不時偷偷地笑抽一下。最妙的是他拿著報紙的手,隨著偷笑輕輕顫抖,使得報紙非常自然的小幅度上下晃動,將那一張偷笑的嘴,在鏡頭前時露時掩。當真是春色漫天,盡在不言。
最後,氣球破了。滿室綺春消失殆盡。林微微一笑,取出一張寫有電話畫面的紙說,「打給我。」
看的當時不覺有什麼,現在想來真是大煞風景。一張早已寫好電話的白紙,將艷遇的偶然美殺了個乾乾凈凈。就算那位被色迷了眼的眼鏡兄沒有意識到,也實在是一敗筆。林小姐一不該備紙二不該開口說話,即便是用已被用爛的戲碼——用口紅在男人手心留電話,然後嫣然一笑施施然離去——也不至於將那盡在不言的綺春破壞了。
再說任賊。
任賊作為頭目,享受了部下們艷遇的總和。這里要說的是最後一段,他與林兜風歸來,在那個卧室兼暗室里若有若無的調情。
若說調情,或許在相機鏡頭中的驚鴻一瞥更令人怦然心動,又或兜風時同吸一根煙的那一段更令人充滿遐想。不過抱歉的很,舒淇在別處已專美於前了。人比人,有了高,再就下就很有難度了。
至於這卧室一段,看時雖已覺得好,但完全是因為任賊的關系。同導演,同編劇,同一旁楚楚的林美人都沒有關系。任的聲音好聽,笑容歷經滄桑中不時閃過一星孩童般純摯的光芒。真是不像話,一下子滿足了女人女孩們需要的兩個極端。他背著手,眼神溫軟,笑容中充滿了寵溺。管他在說什麼,反正我膚淺了不止這一分鍾,此時只注視著他的笑足矣。
心理學中有一個著名的理論。事情發生在你身旁,當下你可能只將注意力集中在某一個器官上,譬如眼睛,去接受它。不過你的其他感官在同一時間也在工作,採集聲音,味道,觸覺……他們自動貯存在你大腦的某一個部位。當你在回憶,激發那個視覺圖像時,那些在不知不覺中採集的聲音,味道,觸覺,很有可能被連帶激發,讓你享受意外的驚喜。
我明明沒有去聽任在說些什麼,可當後來美麗的情婦出逃計劃潰敗,面如死灰般坐進那台賓士車中時,看著她一下子被抽空後的機械神情和煙霧中老男人和藹可親卻又令人入墜冰窟的眼神,任的微笑有了聲音,他當時在說:「由它去吧。它會自己飛回籠子。」
哦,天啊。
疼痛要疼進骨頭里,疼得物是人非,溫情和絕望非得往一處重疊,這才顯出疼來。無論是無心插柳還是精心鋪陳,真是妙筆。
回到色誘。天下哪有免費的午餐?美色當前,自有鋼刀懸頭。
四個男人同一天先後遇襲。一條左腿,一條右腿,一隻右手,一顆大頭。個個都掛了彩,但都不是不可挽回的終身殘疾。
此處台詞倒也有趣:
茶餐廳里,三個掛彩的賊面面相覷。賊頭將身子越過餐桌靠向對面兩賊,壓低了聲音,慢慢地說,「是不是有一個女的,好漂亮,粘過來……」
誰不知道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艷遇艷遇,管它過程是多麼的綺麗夢幻,抽筋曬骨就是這么一句話:一個女的(或男的),好漂亮,粘過來。
可惜,總要到崩掉大牙才想起來這條金科玉律。這簡直就跟逃帳一樣,待恢恢天網把你逮住,豈是補錢那麼簡單?
醒悟過來的眾賊將林堵在了一棟居民樓屋頂上。
美人計再度發揮作用。楚楚可憐的小臉順利地將四分之三的怒氣轉移到老情夫身上。這一段,有好有差,還是只記好的吧:林家棟這個千年幫襯終有一次值得稱道的表現了。美人徑直走到他身前時,他眼神的細膩變化;美人說「救我」時,他破口而出「怎麼幫?」,理智與感情的掙扎在眉宇間表現的幾近淋漓。
纏斗的結果,美人計的成功使得這只配合默契的隊伍分裂了。除了任首,剩下三人自成隊伍英雄救美去了。救美的過程中規中矩,於是來到上面已經說過的,林被守株待兔的老情人堵住,功敗垂成。「英雄」們自然也灰溜溜的成了敗寇。
在任得知消息前往虎穴的這一段故事中,有許多淅淅瀝瀝的小細節,就像背景中那場雨一樣,一滴滴看不過如此,呵成一氣下來,便自然而然的將人的心打濕了,浸得柔軟了。譬如那綿延一牆的賊眾朴實的臉龐,和打在他們臉上褐紅色的大字:小心扒手。譬如任在小巷裡哆哆嗦嗦地撥電話,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衣服已被雨打濕了大半,心愛的單車亦倒在了泥里。
再譬如,任來到老人的寓所。高大氣派的書房裡,黑衣人肅立,任的三個夥伴狼狽地一字排開,蹲在牆角。此時,他咬牙亦不是,嘆氣亦不是,神色復雜的用手支了一瞬額頭,接著順勢狠狠的抹了一把臉。
眼前一亮,猛地想起一句唱來。
《戰太平》中花雲不幸被陳友諒俘,又怒又惱又恨,高唱道,「嘆英雄失勢入羅網——」
任這四個拼湊在一起的無聲的半拍神情,恍若真有胡琴在背後撕心裂肺地拉,嘆英雄失勢入羅網啊。
可惜,花榮是英雄生英雄死了。任沒有這個福氣。對我個人來說,高潮到此落幕。
美人雙眼通紅,哆哆嗦嗦,斷斷續續地把老人想聽的話說了一便:這一切都是一個誤會。
老人大笑,看著任,明白了?
任大聲回答,明白!
他帶著夥伴全身而退後自己又返回來了,與老人訂下了一個小偷之間的賭約。
於此開始,我轉而開始注意這個皮膚鬆弛,但還聲音洪亮,眼神銳利的老人。或許是上位者的虛榮,對情婦對後輩小子都刻意要表現出來一種寬宏。可是,這哪裡像是個一將功成萬骨枯的黑社會大佬?他過去要是這樣做事,早就死了千次萬次了。任有返回來挑戰他尊嚴的勇氣,怕也有這個因素在裡面吧?老人若是一開始就遣人將這四個街頭小賊送入加護病房,或者殺一儆百,任的荷爾蒙和驕傲再強大也不足以支配他的勇氣鑽出來吧。
作為最高潮的雨中盜護照的一段戲,顯然是為了掌聲而量身定製的。舒緩華麗。《紐約黑幫》一般,兩派人馬不動聲色卻又彼此心知肚明的拉開陣勢。此時,大可放下心來,只當是享受一場華麗的秀。只要不追求靈魂的討論,不論你說它是一展廳銜頭環尾的畫也好,一曲磅礴的街頭交響樂也好,都是美的。
一場無聲的混戰,護照最終還是落在了老人手裡。此時,峰迴路轉。老先生精益求精,因為刀片上見血了,引為大恥,自願認輸。彷彿要驗證他不久前自己提出的小偷的風骨:「以前要是手藝不精,哪敢出來獻世。」於是,美人獲得了自由。
多奇怪的老人。他對完美有著潔癖,他用放大鏡一寸一寸的檢閱無暇的白玉,他亦聲稱無法容忍自己「手藝不精」。但是,他卻一次一次試圖挽回一段千瘡百孔的畸形關系,挽回一個心從未在過,人亦打算遠走的女人。若這不是矛盾,那麼,他對這個享受完榮華的滋味又想享受愛情滋味的女人就是有著某種感情的,不管它是不是愛情,都藏著溫度。
最後,他坐著車獨自離去,抽著雪茄,無聲嚎啕。多麼寂寞。
你看,只要你想讓它好看,它直到最後一分鍾都是精彩的。如同地球,這一面黯淡下去,自有另一面正在亮著。
最後,說說配樂。
它的配樂飽受贊譽,無需贅述。不過對於我來說,關了音響,當作默片來看另有一番舒展。尤其是在林熙蕾蹬著各式高跟鞋,神情倉惶姿態難看地奔跑時,無需任何音樂。那尖尖的醜陋的鞋跟扎在心上,汩汩的血一眼一眼的冒出來,已是最佳背景聲了。